Saturday, August 31, 2013

覆水難收-高高屏版 沉思臺灣黑鳶留鳥的保育 Crying over spilled milk - The KKP version of A Contemplation of the Conservation of the resident Taiwanese Black Kites.

記得那是在2007年春天的一個晚上,P’ouli營的兩個女生上來我們位於7,000英尺高的飛盤(Frisbee)營地過夜,準備明天八個小時的撤離行程。

晚餐後大家圍著煤油爐取暖閒話家常,聊一些近日來在雨林中工作的趣事和發現及晚上都看些什麼書消遣,我剛好看完 David Quammen 寫的The Song of the Dodo: Island Biogeography in an Age of Extinctions,那時正在看 Michael Pollan 的Omnivore's Dilemma,談到 extinction 一個女生就說她剛看完Noel F. R. Snyder 和 Helen Snyder 寫的The California Condor: A Saga of Natural History and Conservation。她看完那本書之後覺得;當初美國漁獵署不應該做出將在野外剩下的所有22隻California Condor移入圈養的決定,應該讓它們〝有尊嚴〞的在野外自然發展其命運。我那時剛經歷Po’ouli的絕種,一時悲從中來,馬上就回問她,絕種有何尊嚴可言?1980年代野外剩下的20幾隻California Condor全部有不同程度的鉛中毒,而加州環境中的鉛遺留問題,甚至到現在都還沒辦法解決,若為了一些動物權團體主觀的〝尊嚴〞,而沒將這些個體移送長期圈養治療,二十年後的今天,一隻California Condor都不會存在,若沒當初那些失去尊嚴的Condor父、祖輩,就不會有今天在野外生活的146隻Condor (2008年三月統計,連圈養族群共297隻)沒尊嚴得靠人工供食的禿鷲餐廳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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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人擺佈失去尊嚴的兀鷲 (Luis Sinco, Los Angeles Time http://articles.latimes.com/2013/oct/30/local/la-me-condor-20131101
我在2004年從事的Po’ouli復育就是一個最慘痛的例子,Po’ouli是美國境內最後發現的一種鳥類新種,1973年才在夏威夷的茂宜島Haleakala火山東北坡6,500英尺,離我營地十分鐘步程的的雨林中意外發現,連夏威夷玻利尼西亞原住民都不知他們的存在。它們是一種特化成以夏威夷特有小型蝸牛為食的小型Honeycreeper,大概麻雀大小,有著黑色的臉(Po’ouli夏威夷文就是黑色的臉)和灰褐色的羽毛,和短短的喙。當時為了鑑別種類,射殺了三隻,但只撿到兩隻。到80年夏威夷鳥類普查,發現它們只剩下約140隻。當時資源管理單位已瞭解,夏威夷原生森林鳥類的第二波頭號殺手是西方人在1820年引進的病煤蚊及其傳染的禽痘及禽瘧疾(第一波以後有機會再聊),這種鳥的半化石原發現於全島低海拔地區,1973年當時的Po’ouli族群能存活,完全依賴高海拔的冷空氣來阻斷蚊子的擴散,只要一次超級暖流及強烈的貿易風就可能把殺手蚊帶到Po’ouli的剩餘棲地。

保育它們最好的方法就是將所有個體全部移到圈養環境,等到在被背風山坡復育好棲地後,再將他們野放到較乾燥的樹林。但這個80年代的提案剛好處在California Condor、American Peregrine Falcon,Hawaiian Crow圈養辯論的火圈中,Po’ouli當時也還有一百多隻,保育界,夏威夷文化界,賞鳥界和動物權界一直為如何保育Po’oul辯論不休,一直拖延到2002年經過不同復育手段失敗後,才作成移入圈養的決定,但為時已晚,1990年代末期,整個Po’ouli族群只剩3隻,而且不是很確定雌雄。到2004年初,我的團隊只能找到其中的兩隻,那年九月,我們終於捉到我們一直以為是母的No. 2(我們不敢替它命名,怕會有個人感情糾葛),但它已因為禽痘而失去一眼,體內也已感染禽瘧疾,而且它是公的。由較先進的DNA檢測方法,我們發現所有剩下的三隻Po’ouli全是公的,其實這個物種早在1980-90年代人們還在喋喋不休動物權的時候已經生態上絕種了,歷經十幾年,投資幾百萬美元的監測,棲地復育工作其實早就丟到太平洋中。


No. 2在籠中的最後幾天 (http://www.sandiegozoo.org/help_wildlife/news_040913_poouli.html


也許圈養也救不了這種不起眼的小鳥,但就在眾家學說喋喋不休,互不相讓的辯論中,我們連試著救它們的機會都失去了。

最後No. 2也因禽瘧疾及年老(大於八歲,也許孤單和悲傷也是因素)於十一月死於茂宜它的故土的一個鐵籠中,它的屍體肌肉內臟被切成數塊用液態氮保存於美國幾個機構中。十二月,我將寫好的個案報告交給夏威夷的Bishop Museum 伴隨著第三號Po’ouli皮毛標本。
幾年來我們再沒看到其他兩隻Po’oul。

絕種有何尊嚴可言?


那晚我突然想到這句成語〝覆水難收〞。死了,絕種了就是覆水難收。

那天晚上談話後在行軍床上輾轉反側,想到臺灣最瀕危的日行性猛禽,也許也可算是台灣最瀕絕(local extinction)的鳥類─黑鳶,在美國,人家至少知道California Condor或Po’oul族群的限制機制是什麼,我們在經過十多年的監測、研究,對於黑鳶為何單單在臺灣數量減少,而在其他亞洲國家卻好好的原因到現在都還沒有確定。賞鳥界,動物權界和學術界甚至只為個最基本的餵食站設立都無法作出決定,連所提議的餵食站內容都令人訝異,竟然要餵廚餘!而不是無化學殘餘,無二度中毒危機的全屍肉類 (請參閱猛禽研究會有關黑鳶的網頁)。

以一個小到200-300隻族群的物種而言,絕種的機率是非常高的,因為族群小,族群內基因多樣性就會小,特別是島嶼族群。基因多樣性小對環境變遷的彈性就會小,隨便一個隨機的天災或疾病,很容易一次殺光所有個體。封閉島嶼的K selection小族群物種,例如猛禽,因K selection物種族群中只有部份個體有機會將基因傳給下一代,長期而言又會面對因近親交配,而進一步降低繁殖力及基因多樣性的危機,也就是生物的Bottleneck Effect,學術界跑Population Viability Analysis 的人應該知道這個道理。

此外,從population dynamic學理的Alee Effect最小族群量,和黑鳶的腐食life history trait來考量,Alee Effect從至少要有幾隻北極麝香牛(musk ox)才能圍成一個有效的防禦圈,以維持其族群的生存,到至少要有幾匹北極狼才能有效制服一頭麝香牛,以維持狼族群的生存,來討論最小族群量的重要性,近年來也有一些人認為Alee Effect也是造成當時仍有數百萬殘存北美旅鴿,卻在數年內絕種的原因之一(Passenger Pigeon, 相較其原來其近50億族群量),小族群除了較難抵禦掠食者外,小族群也較難有效率尋找有成熟堅果(mast)的美東落葉林。這種低於最小族群量Alee effect影響尋找不均勻分配(patchy)資源效率,進而影響族群存活的效應,近年來有人認為也會影響腐食性猛禽。


動物屍體資源類似美東落葉林的堅果資源,是不均勻分佈的,腐食性猛禽如舊世界禿鷲 (Accipitridae)、 新世界兀鷲(Cathartidae和鳶類都有空中群聚的行為,許多研究發現,這些腐食性猛禽除搜尋地面屍體之外,它們也一直注意其它同種或異種腐食性猛禽的行動,只要有一隻往地面俯衝,其它個體也會跟進到同一地點移動以增加搜尋效率。腐食性猛禽族群小到一個程度,搜尋效率就會低到影響整個殘留族群的存活率,這也是90年代至今南亞禿鷲危機中,許多猛禽學者憂慮的情勢。同樣的,國內保育機構必須認真考慮不作為,放任目前島內黑鳶族群趨勢的後果。


對於小族群的復育,第一要務就是運用所有能用的手段,增加該物種的個體數量及基因歧異度。你不能等環境恢復了,才去救物種。雖然理論上我們應該走向生態系保育的方向,但環境保育是長期的事業,小族群物種常常等不到環境復育好,就已經絕種了,復育瀕絕物種是有點像醫院急診室(ER)的工作,先得運用各種手段把生命跡象挽救回來再說,電擊,高強度心肺復甦術等高侵入式療法需要時,就是得用。

第二就是分散族群以降低風險;建立兩個以上不相連族群(disjunct population),通常是美國依瀕絕物種法(endangered species act)所建立的復育計劃書(species recovery plan)中,達成物種復育的要點。這樣才能避免環境中隨機發生的天災或疾病,對殘留的單一族群造成無可挽回的衝擊。著名的例子如;1985 到 1986年美國懷俄明州的犬瘟熱(canine distemper) 將野外殘存的129隻黑腳貂族群殺到只剩18隻。1994年森林鼠疫(sylvatic plague)又差點將繁殖中心的黑腳貂族群全部滅絕。這點臺灣黑鳶倒不用煩惱,因為已有四個不同的族群,但多幾個繁殖族群總是好的。

對於高屏地區黑鳶的復育,我有幾點建議,而且屏科大因地利之便,應該扛起這項任務:第一、在校區建立提供無化學殘餘、無二度中毒危機、營養衛生全屍肉類的黑鳶餵食站,以減少環境污染源對黑鳶可能的影響。而穩定、豐富的食物來源可增加黑鳶的繁殖力,固定的食物來源也可減少食物搜尋的時間,增加照顧巢的投資,間接增加繁殖成功率。第二、鼓勵學生從事黑鳶個體血液化學殘留的研究以確定化學污染在黑鳶族群限定因子中的角色,以利將來規劃移除可能的化學污染等環境限定因子的工作。同時比較台灣黑鳶和臨近地區黑鳶的基因,探討引進其它地區黑鳶的可行性。第三、移轉鳶蛋到其它鷹種鷹巢或人工孵化再引回鳶巢,配合餵食站的設立,鼓勵黑鳶生第二巢蛋(second clutch or recycle),以增加每年繁殖量。第四、如果上述方法真的可以增加屏東黑鳶族群量的話,在高雄壽山及半屏山等過去黑鳶繁殖區建立新的黑鳶族群,以洲仔溼地為新餵食站,建立新的不相連族群是可行的。同時屏科大收容中心也可投資部份資源,自收容棄養國外保育類動物轉而形成原生種瀕絕動物基因庫及繁殖中心,建立一個黑鳶圈養族群以降低環境風險,也是現階段可以作的。要點是決定和施行的速度要快,拖的越久只會讓寶貴的時機流失。

另外,每一個復育工作都要有一個可行的工作目標及監測計劃,建立各工作階段成敗的評估指標,因應現況,隨時調整工作進度、方向。(這方面各位有興趣可以到網上找找Adaptive Management相關的著作。)

我建議所有和黑鳶保育有關或關心的人應該至少看看這幾本書,也許會給你一些另類的看法:David Quammen 寫的The Song of the Dodo: Island Biogeography in an Age of Extinctions (好像有中文版),Noel F. R. Snyder 和 Helen Snyder 寫的The California Condor: A Saga of Natural History and Conservation,Mark Jerome Walters寫的Seeking the Sacred Raven: Politics and Extinction on a Hawaiian Island 及最重要的這本David Butler 和 Don Merton寫的The Black Robin: Saving the World's Most Endangered Bird。



Black Robin on Rangatira Island.jpg
紐西蘭的Catham Island Black Robin復育是所有瀕危鳥類復育的典範

另外有關南亞禿鷲危機解決之道,California Condor復育及鷹英國紅鳶復育的網路資料很多,Google上一找就有,這些資料都是值得所有和黑鳶保育有關或關心的人參考的。

最後講幾句形而上的話;復育要救的是那物種及其環境,多客觀想一點該物種的存續及該物種存活的需要,少想一點人類主觀哲學的事,保育事業就會海闊天空。放手去作該作的事!其他人要嗎就幫忙,不然就閉嘴。

記得2006年夏威夷保育研討會閉幕的時後候,最後由一位紐西蘭(我個人認為保育及復育做的最好的國家,連美國都要汗顏)的交換學者講評,她的話對正在打瞌睡的我如雷灌頂;I am so tired of listening to you talking about how you lost your species in this conference; I have not heard any presentation talking about how you brought back your species from the brink of extinction.  Give it a shot if you think it might work, and if you don’t want to give it a shot, then don’t say it is impossible to whoever wants to give it a try.


誰能給臺灣黑鳶未來呢?(http://n.yam.com/yam/entertain/20151102/20151102366240.html)

Give it a shot!

閒話太多,覆水難收。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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